九月。高三二班的教室裡，暑氣蒸騰，燠熱難耐。儘管如此，學生們仍努力想專注在課程內容上。天花板上的電扇發出嗡嗡的悶響，將原已浮動的人心攪拌的越發煩躁。講台上，國文老師刻意加重語調頓挫，希望能把學生從周公的茶會拉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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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……大家注意一下這句，『功名富貴無憑據。費盡心情，總把流光誤』。從這句就可以看出，吳敬梓是非常看輕功名的，並且認為求取功名是浪費時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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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這個吳敬梓，其實也挺有趣的。吳敬梓本人在十八歲考上秀才後，科考就一直不順，最後乾脆放棄仕途，不考科舉了。雖然家財萬貫，但都被看不起他的親戚給奪去。因此，生活也過得窮愁潦倒。更慘的是，他還得過消渴症，嗯，就是糖尿病啦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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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這時，台下突然有個人舉起手。老師定睛一看，那人，正是愛發言的張甄珍。「怎麼了嗎？」老師朝著她的方向微微點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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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老師，他得糖尿病的事，學測會考嗎？」甄珍問道。她手中的鉛筆停頓在紙上，不知該抄筆記還是不該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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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國文老師愣了一下。也難怪，學測逼近，學生當然更想要專注在課內知識上，而非課外學習。「應該是不會，我只是讓你們了解一下，當時吳敬梓的生活背景有多艱難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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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許多人停下抄寫的動作。國文老師也停止吳敬梓的生平講解，開始專注在國學常識上。這時，一個鵝蛋臉、柳葉眉的清秀女孩被鄰桌的女孩嬉鬧地推了一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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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不考就不抄，資優生都這麼現實的嗎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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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柔婷轉頭，遇上一道玩笑似的目光。那人留著一頭鬈曲長髮，一雙靈動大眼，下頷如同刀削過似的，正是問題兒童李詩華。「畢竟要學測了嘛，」柔婷微微一笑：「讀書得看ｃｐ值。大文豪想抄可以繼續抄啊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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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別瞎捧我，」詩華不領情：「妳看看妳自己，到底是來學校考試，還是來求知的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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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柔婷尷尬一笑：「不是都一樣嗎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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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這時，兩人頭頂突然傳來森嚴的聲音。「詩華、柔婷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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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兩人猛地抬頭，只見國文老師用冷冰冰的目光掃過她們的臉蛋：「妳們兩個，現在還沒下課呢！那麼會講，妳們兩個上台來講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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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不好意思！」柔婷連忙應答。詩華伸伸舌頭，微微欠身，內心卻想著如果自己上台，或許能多教教同學一些與吳敬梓有關的有趣軼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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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放學的鐘聲適時響起，化解兩人的危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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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下次上課時安靜一點。」老師轉過頭，盯著詩華：「還有妳，待會過來找我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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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老師找妳幹嘛？」柔婷疑惑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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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想跟我討論一下消渴症對吳敬梓創作的影響吧。」詩華漫不在乎地胡謅，似乎早已知道老師找她所為何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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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同學們陸陸續續收拾好書包，去趕到市區補習的公車。詩華與柔婷道別後，從容地來到講台前，毫不在意老師質問的眼神，道：「老師找我，有甚麼事嗎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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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國文老師看著她瘦削的臉頰好一會兒，然後從自己的背包裡掏出了好幾篇作文。「自己說，這八個人的週記是不是都你寫的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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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詩華輕輕掃視講台上的書本，露出微笑。書本的字跡與署名各異，乍看之下毫無可疑之處。

　　她沒有反駁，只是反問：「老師為什麼覺得是我寫的呢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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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這孩子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令人無法可施。老師窒了窒，辯解般說道：「這整所高中，除了你之外，還有哪個學生寫的出這樣的好文章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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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詩華的笑容多了三分得意。「這讚美我可不敢當。不過，即使文風相近，老師手邊可也沒有證據證明這是我寫的吧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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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老師無奈地搖了搖頭，哭笑不得：「妳，妳⋯⋯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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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況且，就算我幫了別人寫週記，也無可厚非。」女孩以漫不經心的神情隨口回答：「家長、學生、教師三方交相賊，才出現這樣的結果。這怎麼能怪我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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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老師心中一凜，但仍擺出嚴肅的架子：「妳倒是說，這是怎麼個交相賊法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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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詩華彎彎的笑眼裡沒有意思一毫的笑意：「您自己應該比我還清楚吧。假如學測前還得寫滿四大頁的周記，多浪費時間啊。您一定會被學生、家長所責怪，被說是『浪費他們寶貴的讀書時間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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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所以，您順應眾人期待，大大放寬了字數限制，不是嗎？家長也默許學生亂寫週記，期待他們好好讀書。學生便認為可以隨便書寫這份作業，找槍手代寫，也是合理的事。」

　　老師聽著的陳述，沒有發怒，也沒有贊同，只忍不住嘆氣。這孩子真是聰明過分。過分到令人憂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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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⋯⋯即使如此，幫忙寫作業就是不對，沒有辦法寬貸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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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我可從沒有表示自己寫過這些文章。」詩華笑得禮貌：「以上都是老師的猜測。如果老師沒有別的話要說，我就要回去準備明天的模擬考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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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老師聽了這句話，有些頭疼。她最好回家後會念書⋯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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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，希望妳銘記在心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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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遵旨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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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不由老師分說，詩華逕自回到座位，從抽屜裡拿出一本小說後，拎起書包轉身離開。當她經過老師時，老師忍不住對他說道：「是《麥田捕手》嗎？好書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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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少女回眸看了看老師一眼，眼裡火光躍動。那一瞬間，她的臉頰似乎浮現了真誠的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