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許多學生而言，放學鐘聲代表著讀書時間的結束。對高三生而言，那清脆的聲音則是挑燈夜戰前的鳴鏑。對張平而言，它只不過是疲憊繁忙的一天的下半場鈴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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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傍晚六點，天色已然暗去。回到張家麵館前的張平，尚未踏入店門，就聽見客人們的吵鬧喧嘩。他拉開門，湯麵的清香就迎面朝他襲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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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呦，弟弟放學啦？」麵館的熟客親切地與他打招呼。張平以微笑回應，然後快步從店後的樓梯上樓，進入書房。他放下書包，與已經放學、正在寫功課的弟弟妹妹打招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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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順順、安安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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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哥哥！」兩個穿著私立國小制服的孩子開心地抬起頭，弟弟張順更是撲到哥哥身上：「你終於回家了！陪我玩嘛，我寫累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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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不可以喔，」張平笑著把弟弟從身上摘下來：「今天是禮拜一，跟昨天不一樣喔。哥哥要去幫忙爸爸媽媽做菜，知道嗎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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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張順嘟起小嘴：「我討厭禮拜一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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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哥哥也討厭，」張平蹲下來安撫弟弟：「但不能不去幫忙啊。順順最乖了，聽話，嗯？」

　　「哼！」張順無計可施，生起悶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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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哥哥，沒關係，我陪他玩吧。」小六的張安從練習卷堆裡抬頭，老成地說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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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沒問題嗎？妳不是要考私中，書讀不完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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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一下下而已，沒關係的。而且三月才要考試，我還有很多時間。」張安以小大人的口吻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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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張平誇張地讚美道：「咦？安安長大了，會幫我照顧弟弟，好厲害呢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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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張安有些害羞：「我都六年級了，別把我當孩子一樣誇！你去忙你的，這邊我負責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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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那就交給妳囉。」張平輕吁一口氣，往廚房奔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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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張安一邊望著哥哥的背影，一邊陪著弟弟玩恐龍模型大戰變形金剛，有些心不在焉。哥哥是高三生，和她同學的姐姐同年。朋友老是說著姐姐在認真準備大考。哥哥也得考試吧？那場考試，又是在什麼時候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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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張太太，今天生意很好呀。」張家麵館的櫃台前，又一名熟客在和溫芸閒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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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是挺不錯，今天一樣是老樣子對吧？」溫芸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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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沒錯，冷盤跟陽春麵各一份，謝謝妳。」客人和老闆娘道謝。她看起來與兒子張平十分相像，都有著白皙的瓜子臉跟纖長的眼型。除了沒有爽朗的笑容以外，張平幾乎就是溫芸的翻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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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最近的生意是真的不錯，與過去相比天差地遠，溫芸如此想著。或許她和家雄能順利賺取張安的第一筆英文補習費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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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生長子張平時，夫妻兩人只是青澀懵懂的高中生，沒有能力掙錢養家，更無法照顧他倆一時衝動的後果。多年刻苦打拼下，兩人好不容易以招牌麵打出口碑，建立起一間小小麵館，脫離親戚的金援。兩人不想要兒女再重蹈覆徹，決心將他們送至管教嚴格、升學率也高的私立中學就讀。他們相信，一紙好文憑會讓他們的未來一帆風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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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想起過往辛酸的溫芸感慨萬千。這時，張平下樓的聲音將她從回憶中喚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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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阿平，你下來啦。跟你爸說三桌要一碗陽春麵跟一盤冷盤！」溫芸向兒子喚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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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「馬上好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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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溫芸看著張平可靠的背影，內心五味雜陳。他是個優秀的廚師、親切的服務生、精明的收銀員。然而，這些早熟的表現，都來自正常學生生活的剝奪。在他年幼時，兩人工作繁忙，無力陪伴他。在他國小與國中時，兩人更是讓張平投入麵館生意，使他失去與同齡玩伴嬉戲的時間。幸虧張平個性溫馴、乖巧聽話，從沒向父母抱怨過半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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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夫婦倆也曉得，張平已經是高三生，讀書考試對他而言是燃眉之急。可若讓他去讀書，找工讀生代班，就會減少麵店的收入。況且，兒子的刀工跟廚藝也不是一般工讀生能媲美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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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張平也從未直接表態自己未來的志向。她安慰自己，兒子的沉默或許代表他有意願接下店面，讓弟弟妹妹衣食無憂地上大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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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或許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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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溫芸甩甩頭，像要將想法甩出腦袋一般。不能是或許，只能是一定。